你遇見過怎樣的水?古人曲水流觴,有些期盼又有些忐忑地待那一泓清泉流動,飛羽觴而醉,引以為樂;凝視著滾滾長河,李白賦詩: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英國詩人艾略特寫下:河水源源不絕由天上來,洗淨了一切死亡。孔子登臨泗水,嘆逝者如斯,如水無定態,以各種面貌顯現在天地之間。

  在南投某處山中,我遇見輕柔的、毫無人為雕鑿痕跡的水。我聽見它的水聲淅瀝淅瀝,淺淺的河床上唱著快活的輕歌;河中有小魚小蟹悠游,四周藤蔓纏著樹幹和岩壁,籠在清晨的薄霧裡。伸手入水,一掬澄澈的沁涼,小於並未被驚動,反而好奇地游近。那時未曾識得老莊之道,不過我確實體驗了「自然」的美好,甚至動念常駐於該地。在那個小天地裡,水就這樣自由自在地流著,映過日光、月華和星暉,涵養小小的生命。

  驅車到了海邊,我張開雙臂擁抱帶著鹹味的海風,聆聽那潮音翻滾迴響如遠遠的悶雷。聽過許多的音樂收錄潮音為背景,我卻不曾學會如何辨識其中的差別,只記得許多都是悲傷的。如〈聽海〉:「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有首歌〈我的宿命〉用洶湧的海浪拍岸聲響貫串旋律,以七美的曲調唱出愛人出海後不復歸的無奈,最終女子以投海作結。當滔天巨浪吞噬掉一個勞苦一生的人,究竟是殘酷還是慈悲?一顆鮮豔的海灘球掠過視野落入海中,啪地濺起水花,幾人嘻笑著去追;不遠處有小孩戲水,笑聲迴盪;更遠處有人成在衝浪板上迎向波浪,我凝視著,突然很不搭調地想起生命無常。

  步入鐘乳石洞中,凹凸不平的地面微有水響。凍頂垂下牙狀的鐘乳石,地上也壘起錐狀的石筍,像極了一個個尚未完成的沙漏──某種意義上他們在形成之初即開始紀錄,紀錄著經歷過的數十萬年水珠滴瀝。輕觸石柱表面,有著平滑流紋的石柱仍是濕潤的。在不曾歇息的時間長流中,它們已如此雕塑了多久呢?又看過多少次的生命綻放、凋痿?科學家說,現在我們所喝的水,恐龍也喝過;水,從未老朽,而是長存於天地間,經歷著週而復始的循環,如玄學說的靈魂輪迴,我望著鐘乳石頂端的水珠凝聚、滴落,忽覺自己渺小如浮游。

  臨水,生出了許多平時不曾有的想法。我願學習水的容忍以修煉雅量,學習水的暴烈,觀摩水的蟄伏為冰撐過逆境,再如鐘乳石洞中的水般,以毅力一點一滴達到終點。作家簡媜說,他將選擇水作為命終的最後歸宿,而我起了效尤之心;讓水滌淨我的歡笑與淚痕,衝去我的執著與怨懟,濯盡凡間的塵埃,洗刷我、磨礪我為沙岸上一枚晶瑩的貝殼,從此與天地同息,將是最完美的句點。

 

 

附註:文章中提到的歌[我的宿命]是挪威哥德團Leaves' eyes的[My destiny],特地附上影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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