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雲低,細細的雨絲將街景洗成收訊不良的古董電視畫面,輪廓時有時無地被一條條線斷續著;車輪激起的水聲自遠而近,又遠去,不停地熙來攘往,窸窸沙沙地來回摩挲我的鼓膜;潮濕的氣味鑽過落地窗縫,浸潤了室內的空氣,電扇吹出來的氣流不再乾地像嘶吼了整夜的嗓子,而像蛇般爬過我的肌膚,冰冰涼涼地,深夜時柔軟地包覆我、守護我的睡眠不被燥熱侵擾。對雨,我一像是喜悅的,當雨滴沾濕土地,我的雀躍比得上初萌的芽。

  近來的雨總挾著陣陣雷響撕裂烏雲,頗不合我胃口,我喜歡的雨,要像蕭邦的雨滴前奏曲那樣,小心翼翼地連鎖著叮叮,咚咚,織起一片灰幕,廣闊地籠住整座城市。攤開書本,雨在古今中外的文學、藝術中未曾缺席,作家林文月描寫的翡冷翠的雨令人左右為難;打了傘嘛,未免顯得造做而不夠優雅;不打傘嘛,不一會兒功夫又要濕了上衣和頭髮,只好豎起外套衣領了;遙想佩脫拉克搖動羽毛筆桿,十四行詩的墨跡在略帶濕氣的羊皮紙上暈開之時,雨大概也是這麼不急不徐地落在這個古老卻繁華的都市吧?這種雨雖好,對我而言又太細了,味淡如只放了一小片檸檬的冰水。

  我所鍾意的雨要讓人非撐傘不可,要迷濛所有人的視野,雨季的江南頗投我所好:「風到了這裡就是黏/黏住過客的思念/雨到了這裡纏成線/纏著我們留連人世間」一曲《江南》勾動了浮想連翩;一把把畫傘下躲著多少故事?白蛇傳裡的煙雨朦朧了許仙的眼,雨絲紡成絞不斷的線,繫住了倆人的姻緣;躲入簷下,雨珠不肯善罷甘休地敲著屋瓦、打得葉片不斷稱是,瀟瀟整夜,過不得李清照雖「濃睡不消殘酒」仍要「試問捲簾人」知否「綠肥紅瘦」了。

  歐洲的雨亦有我所喜愛者,例如有「霧都」之稱的倫敦,因其海洋性氣候、終年有雨的特點,被我列為夢幻度假景點。那裡的雨會鎮日敲著哥德式建築的彩繪玻璃窗,流過教堂屋頂和彷彿夜晚會掙破石蛹醒來的石像鬼,在冷灰的石板路上匯流、進入下水道,洗刷著這個帶有珍珠灰色彩的都市,和著自工業革命以來洗不去滌不淨的煤灰味。專家說,雨會侵蝕大理石,我淋著雨,想像這座城市林立的大理石建築和雕像在一次次的鐘響迴盪時變的黯淡而滄桑。

  愛爾蘭的雨又不同,那色彩是透著綠的,挪威哥德樂團〈枯葉之眼〉有首《雨在愛爾蘭》以雨聲滴瀝貫串整首樂曲,描述那透亮的雨滴親吻著少女的前額,又以黑天鵝絨般的黑暗安撫他破碎的心,雨,是她唯一能與遠行的愛人共享的。愛爾蘭古名「翡翠島」,連雨都和名字一樣清新,下雨天聽著風笛樂悠揚,一股牧草的甜香沁入鼻腔,即使我知道這是「聯覺」仍感通體舒暢。

  窗外一聲響雷令我自夢境滑落,我迷迷糊糊地按掉音樂,拿下耳機,掀簾往窗外望,外頭的雨兀自綿密地落著,滴滴,答答,彷彿已這樣無奈地落了幾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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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蘭荇德暴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